浮城三分月 第1章 生生相错

        
槿城大教堂。底下宾客座无虚席，在教堂最前端的是今天的一对新人。 男人出奇的俊美，女人意外的娇艳。神父拿起话筒，整个教堂顷刻就安静下来。 “淮南先生，你是否愿意何婉婉小姐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底下宾客还有对面的新娘纷纷望向前方长身玉立的男人，等待他的回答。穿着合体西装的男人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欣喜表情，一双凤眸深处沉不见底，良久，男人张了张嘴。 “愿意。”“咣”的一声，教堂的门倏地被打开。面容清秀的女人一席白色长裙，眉眼之间都是料峭的寒意，站在教堂门口，挡住了涌进来的部分光线。 宾客席一点声音都没有，全都聚精会神的看着门口的女人，这难道是来抢婚？ 温窈兮慢慢一步一步走到前方，脚步踩在绵绵的红毯上，没有一点声音。一直走到淮南跟前。 “淮南，你要跟她结婚？”语气平静的像是曾经两人每天互道的早安，只有温窈兮自己知道那一双平静的眸子和平静的语气背后隐藏着的山崩地裂，石破天惊。 “是。”男人沉了沉声音，对上女人的一双含水笑眼。“你爱她？”温窈兮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淮南看着眼前的女人，面上没有一点波动，久久没有张口。 空气沉默了三十秒，温窈兮觉得自己的心就在油锅里反反复复煎炸了三十多回。 “淮南，既然温小姐来了，我们敬温小姐一杯酒吧，分享一下我们的新婚之喜。”另一道横空插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温窈兮轻轻转头看向他旁侧新娘，何婉婉。 今天很美，耀眼极了，像是天上闪闪发亮的星星，她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何婉婉真的会站在他身侧。 “我在问你话，淮南。”温窈兮别过头重复了一遍，饶是现在，她也没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她也想体面一点，毕竟……今天和他新婚的，不是她。 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她，这头已经有人把就酒端了上来递给淮南。底下的宾客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酒杯被递到温窈兮面前，里面的酒清清涣涣，映着男人飘渺的影子。 温窈兮看着这双她曾经紧紧相握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我不喝。”什么酒都能喝，哪怕是浸了毒的，唯独这一杯，不能。况且她现在，怀着孩子，不可以。 “喝了吧。”淮南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冷硬且生冷。“我不喝。” “我不喝，我不喝，阿淮，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不爱她的对不对，我不要喝。” 温窈兮轻笑着摇摇头，连声音都轻飘飘的，淮南有一种感觉，好像她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一样。他只是稳稳的端着酒杯，看着她瞬间遍布泪水的脸。 “温小姐，来者是客，请你不要耽误太久的时间。”何婉婉笑着看了看淮南，眸子里的意味不言而喻。是了，她今天是淮南的新娘，而她，是客。 “喝了吧。”他道。“我不要，我不喝，淮南。”底下评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波接着一波。 “怎么回事啊。”“谁啊，这是……”“看样子是淮南的前女友……” 前面的男人凤眸微眯，薄唇轻启。“喝了吧，桃夭，喝了你就走吧。”周围的声音嘈杂，可温窈兮就只真真切切的听见这一句，犹如一把刀划在她心上。 桃夭。这是她们两人之间最亲昵的称呼，床第之间，他总是意乱情迷的唤她，桃夭，桃夭。她拼命摇了摇头，抑制不住的红了眼圈。 他吃准了她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如今为了让她喝这杯酒，连最亲昵的称呼都拿出来了。“我不喝……不要……”“喝了。”利落干脆的语气。 “我不要不要不要，我不喝，阿淮，你混蛋……你混蛋……”“混蛋……”“……混蛋……”突然崩溃的情绪场面混乱起来，底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啪”的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巴掌落在温窈兮脸上。她捂了捂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却也不敌心上万分之一，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脑海里浮现的是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她腻在他怀里，温暖徜徉。男人单手插在她柔软的发丝里，调笑着问道。“那你说说，什么情况下你才不爱我？” 她那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但却是带着坚定不容置喙的语气。 “一你出轨爱上别人。”男人笑了笑狭长的凤眸里只有她的倒影。“二你打我。”她在她绯红的菱唇上啄了一口，呢喃道。 “不会。”“三我们隔着血仇。”他笑开了揪了揪他的鼻子，话里是说不出的宠溺和情意。“脑洞怎么这么大。”如今想想真是嘲讽。 他最是知道她的想法，打也打了，爱上也爱上了别人，还差一件，她就真的……放开他。 旁边的何婉婉也惊了一下。男人收回手，站定，没人看见他藏在另一只袖子里的颤抖的剧烈的手。像是哭闹着要糖吃的孩子，一巴掌之后，温窈兮缓缓站直。 “淮南，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么。”语气里的平静让淮南的心狠狠的一沉，他默默舒了口气。 “我知道，喝下这杯酒，你就走吧。”声音四平八稳如同每天早上叫她起床那样一般，叫她怎么相信现在说话的人是这个她爱了两年却刻骨铭心的男人，把她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男人？温窈兮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颈子滑到衣服上。 “淮南，我最后问你一遍，我怀了你的孩子，你确定要我喝这杯酒？”全场哗然。 而前方的男人的脸上仍是波澜不惊，温窈兮曾经爱极了他这张波澜不惊的脸，而今这样的波澜不惊让她的心一级级沉到了谷底。 “温窈兮，我不爱你了，喝下这酒，你我就此了断吧。”语毕。淮南看着女孩眼底的光芒瞬间破碎，零落成屑，只觉得心都一抽一抽的，就快要空了。 “好……好……” 她呜咽，一边笑着一边流眼泪，像个疯子一般，看着对面的男人，伸手就夺过酒杯。仰头，喝下。不过，几秒钟的事。酒精顺着喉咙流进食管，流进胃里，最后流进心里。 温窈兮觉得整个胸腔五脏六腑都被这杯酒烧的火辣辣的生疼。不过，很快这种疼就被另外一种啃噬神经般的疼痛取代了。 身下雪白的裙子慢慢被血打湿，身体里慢慢的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一点一点，像沙漏里的细沙一般。下意识的，温窈兮手覆上小腹。孩子。 绝望像是一张大网瞬间吞并了她，温窈兮全身的血液一下子从里凉到外。然后她看见淮南满脸震惊慌乱的神色，飞奔而来的身影稳稳接住了快要倒下的她。 “淮南，你我自此，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花叶永不见，生生相错。这是他们共同在佛经里看到的一句话。 意思就是，永远相知相识……不相恋。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像散尽了毕生爱他的力气。闭上眼睛之前，温窈兮清晰的看见男人的眼底翻滚的悲恸和沉痛。 假的，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