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和汉武帝对掏? 元狩元年,夏五月,庚辰日。 毒月恶日,邪佞当道,五害并出。 有子不利父,有女不利母,宜蓄兰沐浴。 长安,未央宫,椒房殿。 墙壁以花椒子和泥涂饰,取其温香多子之兆。 殿前遍植兰草,回廊曲折,轻纱帷幔随风而动。 宫娥着曲裾深衣,裙裾曳地如流云,发髻高绾饰步摇,环佩叮咚间穿行于连廊复道。 望着皇帝疾走在前,明黄妆缎的抬舆迤逦而来,最近的那条复道上几个宫娥立刻跪了下来,紧接着远远近近正在当差的所有寺人和宫女都跪了下来。 复道上,台阶上,走廊上,黑压压的到处都跪满了寺人、宫女。 两个寺人提前开了殿门,不是推,而是先用双手各自使着暗劲将各自的那扇门慢慢抬起点儿,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被移开了。 “陛下驾到!” 宫谒扬声宣告时,当今皇帝刘彻已经如风般进到了寝宫内,右手在上,手心向下,拱手至胸前,正肃拜行礼的皇后卫子夫一惊,近前道:“陛下?” “还死不了。” 刘彻负气拂袖,指责道:“你真是为朕生了个好太子啊,才储位不久,就教朕该如何治理天下了。” “陛下,据儿还年少,他还不理解陛下的雄才大略,说错了话……” 卫子夫劝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彻打断道:“说错了什么话?这是告诉朕,他读了不少的书,知道《尚书》上说,‘天命无常予,暴力不足恃。有德则得国,无德则丧邦’,知道‘治国惟当以德,不应以兵威天下’,我们的太子,不喜欢打仗,子不类父,你有什么办法?” 话说到这份上,句句像尖刀利剑,刺得卫子夫阵阵心痛,昔日的琴瑟和鸣、父慈子孝,此刻就像阳光下的雪水,被犀利的词锋冲击地稀里哗啦。 “陛下一代人就透支了几代人的积福,上哪去找和陛下一模一样的儿子,据儿毕竟还年小……” 刘彻听不进去半句劝慰的话,言词也更加犀利和尖刻,“行了行了!你不用替他遮掩,朕比他还小的时候,就立志要击败匈奴,朕就不明白,朕的这个儿子,怎么这么一副窝囊德性,既不像朕,也没有你们卫家的骁勇善战,那就让朕都替他打完了吧!将来他去做个守成之君,太平之君!” “书别读了,跟着卫青去北军学学兵事,不要再让他那么优柔寡断,先学会做个合格的男人,再做个合格的太子!” 迎着陛下的斥骂,卫子夫挺直地站在那里,而发泄了自己的愤怒后,余怒未消的刘彻,脸色依然冰冷,又负气拂袖出了殿。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目送龙驾往掖庭深处而去,椒房殿的气氛此刻已陷入了沉静。 卫子夫素手轻摆,随侍长御女官倚华领着其他女官、宫女雁行般退出了殿门。 穿过东边那条通道,走进内殿,第一眼便能看到侧墙那面偌大的青铜镜,卫子夫望着镜中的人儿,伸手摸了摸眉梢眼角渐生的皱纹。 …… 天有四灵,苍龙、白虎、朱雀、玄武,以正四方,王者制宫阙殿阁取法焉。 汉之营建,未央宫有玄武、苍龙二阙,白虎、朱鸟二堂。 白虎堂在宫西,简称西堂,朱鸟堂在宫南,便称南堂,苍龙阙在宫东,遂称东阙,玄武阙在宫北,是以北阙。 刘据坐在马车里,缓缓驶出画有玄武的北门阙,心潮澎湃。 一梦一醒,他就穿越了,而且是天胡开局,他的父亲,是与秦始皇齐名,凭借一世之命将国名打成族名的汉武大帝刘彻,他的母亲,是携有中华上下五千年最贵重嫁妆的卫氏皇后子夫,他的舅舅,是帝国双璧之一的卫青,他的表兄,是帝国双壁之一的霍去病…… 他,是戾太子? 这辉煌的背景,再想到后半生纯纯神经病的父皇,刘据嘴角一歪。 作为“天不生我键盘侠,喷道万古如长夜”的“键来”高手,两横一竖就是干! 子不类父? 爱你老爹,玄武门见! 刘据回望着北阙,心中的火热达到顶峰,脑海里叮了一下,半透明的面板在眼前浮现,一行又一行的白字缓缓显现。 【七岁,你被正式立为皇太子,你的皇帝父亲大赦天下,赐爵赏赐官员与百姓,并派使者巡行天下慰问。 父亲为你选拔名师,包括“万石君”石奋的少子石庆为太子太傅,并令你学习《公羊春秋》,你不喜。 你开始私下研习《谷梁传》。】 【十五岁,你行冠礼,娶妻生子,迁居太子宫。 父亲为你在长安城南修建博望苑,允许你自由结交宾客,甚至接纳与主流政见相左的“异端”人士。 你形成与父亲不同的政治集团。】 【二十一岁,父亲频繁出巡,将国事交予你监国,你施政宽厚,常平反冤案,深得民心,但与父亲任用的酷吏集团产生矛盾。 你的皇后母亲劝你顺从父亲,你在犹疑时,父亲反而赞赏你的宽仁。 你坚定了下来。】 【二十二岁,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去世,亲而不党,让你失去了部分外戚支持,朝中反对你的势力开始构陷,曾经“子不类父”的话甚嚣尘上,你的继位合法性遭受质疑。 你并不在意。】 【三十四岁,江充对你发动正面进攻,于驰道之用结下怨隙,又逢表兄公孙敬声因贪污军饷被捕,其父公孙贺为赎罪追捕朱安世,反被诬告巫蛊,牵连卫氏家族多人被杀,你的势力进一步削弱。 你意识到了危机。】 【三十七岁,江充趁父亲病重,诬称宫中巫蛊作祟,率人于太子宫掘出桐木人偶。 你无法自辩。 少傅石德建议先发制人,你遂矫诏捕杀江充,与丞相刘屈氂激战长安五日,兵败。 玄武门前,你生死两难。】 【宿主:刘据,太宗皇帝系统加载完成……你是否……有勇气……在这不惑之年,开始……逆袭人生?】 第二章 八百人就八百人 第三章 我要节制天下兵马 第四章 先下手为强 “大汉阵亡将士遗孤,出列!” 第一选拔令下。 卫青、司马安、任安及公孙敖诸将身形一震,侧目而视高台中央的刘据。 虽然不解其意,但大受震撼。 八万将士闻声而动,数千名面色沉凝、悲戚的兵卒站到了队前,诸将默然。 连年征战,大汉县县有亡者,乡乡有缟素,子继父志者,十中有一。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是踩着敌人和同袍尸骨上位的。 过往历历在目,不少将校虎目含泪。 刘据吸了口气,继续道:“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的良家子,出列!” 七万多人中,又有数千将士走出队列。 自汉家建都长安,民风尚武,精通骑射的西北六郡就成最为重要的兵源地,北军六校尉中,达数万之众。 然而,良家子选拔要求一出,只有数千身世清白、非商贾或罪吏之家的子弟合格,人数和将士遗孤相差无几。 一两万将士遗孤、六郡良家子,远远超过八百之数,刘据再次道:“以上者,十五至二十二岁者,出列!” 半数之士再次向前。 九成以上的士卒被淘汰,刘据命令诸将带回这些人,而后对着剩下、重新编制成阵的兵卒,连下了两道选拔令。 “着甲,持戈!” “半日行军,奔袭百里!” 甲胄、长戈,共负重三十斤,一些体弱的兵士立刻就承受不来,没跑多久,双腿仿佛灌了铅水,再也迈不开。 望着遥遥地既定路线,无奈选择放弃,由途中校尉领着回营。 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士兵选择了放弃,但更多的,是无法完成任务的人。 负重三十斤,在三个时辰内,奔走百里,哪怕卫青根据刘据要求制定路线时,故意选择了平缓坦途,难度较低,也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 当正午到来时,仅有不到三成的人绕过了渭水,来到了刘据的面前。 这两千人,单从体质而言,绝对是当世的精锐,稍加训练,便是一支强军,刘据很想全部拿下,但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再做精简。 汉人的食物很简单,主食以粟、麦、豆、黍为主,蔬菜以葵、藿、葱、韭为主,其中,最为普遍的是豆饭藿羹。 军中略有不同,一人每日两斤豆饭以外,多酱半升。 肉酱、鱼酱、蟹酱、芥酱、芍药之酱、枸酱、榆荚酱、豆酱……各种各样的酱,荤素各半,就是军中将士的佐餐。 不可口,保命足以。 上午选拔已毕,且与北军将士错开了用餐时辰,当完成任务,饥渴交加的兵士走入伙房,金黄诱人的烤肉、果香四溢的果实,和馥郁醇厚的热酥茶,瞬间冲昏了所有人,眼睛逐渐变红。 但当看到严阵以待的督军校尉,眼睛又恢复了清澈,安静如常、秩序井然,坐到了美食前,口舌生津,喉咙不断滚动。 “吃!” 刘据下达了命令,预备亲卫就像化身饕餮,对面前的食物发动了消灭战。 选拔还在继续,但每顿饭前,刘据都会出现,直到将一个思想深种到八百亲卫的脑海里。 跟着皇太子有肉吃! …… 短兵厅。 这是一间摆满各种兵器的大厅。 兵器架上是各种各样的短兵器,非但有流行的骑兵后背短刀和阔身短剑,还有吴地的吴钩、韩地的战斧、越地的细剑、魏地的铁盾、赵地的牛皮盾,齐地的环首刀,甚至是戎狄的战刀……几乎包容了当今天下的种种常用短兵器。 刘据望着善器者对各式短兵器的演练,无论快慢,却都是一点儿也不花哨的基本格杀动作。 一柄吴钩弯剑,挥剑斜劈间,竟有凌厉的剑风啸声。 演器毕。 善器者轻轻退出几步,将厅门虚掩。 卫青望着游走在百兵中间的刘据,视野逐渐被武器、架子遮挡,“据儿,你调取了大量强弓、箭矢、战马,以及…力士,是要训练那些人的骑射和材力?” 就在不久前,运粮官上报,殿下动用强弓万张,箭矢十万支,战马万匹,和力士八千人,其中,箭矢每日更换。 再算上无限量供应的肉食、水果、蔬菜、酥茶,就这样的武器装备、物资配给,完全可以供给一个万人军团,但仅仅供两千人用度。 卫青命运粮官如数准备,但也猜到了外甥的部分想法,不计消耗,生生以箭矢喂出一支能够近身格杀的神骑射亲卫军。 “嗯。” “怎样为合格?” 刘据站在名为“南阳铁官坊”的武器架前,伸出手弹击了下“环首钢刀”,那轻微的金属嗡鸣声,令他十分满意,答道:“百步杀人,以一当十。” 卫青震了一下。 百步之外,以箭杀人,十步以内,能以一敌十,远射近攻,面面俱到。 刘据取下环首钢刀,走向其他铁官坊的架子,边走边道:“舅舅,在军伍之外,还要麻烦您一件事,对通过上午选拔的两千人,来一次全面审查,身份信息、个人及家庭背景、道德品质,和一些其他方面的审查。” 将士遗孤、六郡良家子的身份背景是很好,但那只是政审内容的其中之一,在接下来的选拔,他会剔除那些不合格者,他要的,是一支有着钢铁意志的亲卫军。 卫青一股凉气冒了上来。 “舅舅,听我说完。” 刘据紧接着说道:“在选拔过后,将八百人的一切信息、籍册从地方,乃至朝廷‘剥离’,除了我,不能再有其他人查到我的亲卫队人员。” 卫青定定地望着刘据,目光中显出了摇撼。 刘据却不看他,在“栎阳铁官坊”的架子上,选中了改良的“蹶张弩”和“镜面扎甲”。 弩射二百步,是对箭射的再次强化。 而重达二十斤的鱼鳞甲,是对骑士防御的究极强化。 “嫖姚校尉到!” 厅门前的守卫声音刚起,一名英武的年轻将军便像一阵风,迈进门大声说道:“舅舅,陛下欲择万石君少子石庆为太子太傅。” 卫青闻声色变。 第五章 红墙之下 第六章 雄文 第七章 择太傅即择国运 第八章 神仙打架 长安,北第。 又名戚里。 大汉皇亲国戚、功侯王孙大多住在这里,武强侯府,也是其中之一。 十数年不朝,庄青翟早就没了公卿时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葛布长衫,静静地坐在大案对面的椅子上,大概也有好些天没有修面了,面颊上本有的络腮胡都长了出来,长短不一,那双平时就很大的眼因为面颊瘦了,就显得更大了。 在宫里的传言传到庄青翟耳际之时,那时的他忽然有了一种穿过漫漫黑夜,看见曙光的惊喜。 庄青翟永远都忘不了当年的那一幕,陛下以不治太皇太后丧事的莫须有,轻易就免了他和柏至侯许昌的官职。 这些年来,他时常向陛下禀奏对《公羊春秋》的体会,甚至会特别强调自己选读的是董仲舒的注释本。 然而,无数道上禀就如同石沉大海般,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就在不久前,他引述董仲舒的一句话——《春秋》无通辞,从变而移,今晋变而为夷狄,楚变而为君子,故移其辞以从其事——重点阐述了自己对“大一统”的体会。 “兼容并包,遐迩一体。” 本章呈上后,就听到了陛下欲委他太子少傅事时,庄青翟还以为是多年的潜心笃志,征服了陛下。 不成想,是陛下是把他当成制约太子宫的一把刀。 当初窦太皇太后为了扼杀陛下新政,扶他和柏至侯上位,现在陛下为了扼制太子势力,又要扶他和万石君少子上位。 近日长安城中有流言,太子无意于丞相以外的人为师,勿谓言之不预,庄青翟知道,这是来自皇太子的警告。 人人都说“子不类父”,但皇太子这份霸道,有过之陛下而无不及。 只是,上命所差,盖不由己,陛下和皇太子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这位误入天家之争的人,孰胜孰负,都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天使来了,陛下诏见。 隔着庭院,庄青翟隐隐听到长子对天使的苦涩述说,“上使,我父近来不适,医者诊治乃心急气郁,肝火旺盛,火伤脾脏,故而肢体沉重,然心归木,心急又生火,致使肝气郁结,火盛而伤金,故而脾胃不适,五脏俱焚,难以起身,恳请上使代为转禀陛下,愈后再入宫觐见……” “少侯,诏书已至,些许霜露之疾,就拒绝奉诏,倘若陛下怪罪下来,本就冷落的侯府,恐怕要雪上加霜,不要多说,请老侯爷现身,随我入宫觐见。” “……” 声音由远及近,庄青翟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仅仅是个起身,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满脸潮红,两眼发热,眼圈越来越红,脚下软软的走了两步,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恍惚之中,庄青翟听到上使和长子的惊惶,连声呼唤医者,随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宣室殿。 御医觐见。 “武强侯患的何病?” “回奏陛下,方才微臣给武强侯把脉,寸脉急促,关脉悬浮而尺脉游移不定,这正是中焦阻塞内火攻心之象,依臣之见,是中风。” “依你看,武强侯的病,重还是不重?” “重!” “重到何种地步?” “中风之症,从来都是大病,何况武强侯之症,比起寻常症状更为复杂……” “好好说话!” “若能稳住病情不至发展,多加调养,或能以终天年,如若不能,弃…弃世只在百日之内。” 面对陛下的逼问,这位耄耋之年,在太医院待了四十年,伺候过三代皇帝的首席御医,不得不如实答道。 病从火,人自娘胎出来就带了火毒,自古神医如扁鹊、岐伯,治病所讲皆是祛火祛邪,而祛火祛邪的大法,不外乎清心寡欲、不理身外之事。 简而言之,武强侯得了种不能当太子少傅的病。 听了御医一番话,刘彻默不作声。 御医将为武强侯开出的药单呈上请陛下过目,得命令倾府库大药治之,告退离去。 …… 连驿急递,诏书七天后就到了沛郡。 太守府。 名门之子、不言而齐国大治的万石君少子石庆,却没有拆看诏书,而望向了眼前人,学纵横长短之术,大汉丞相长史,边通。 “我不该来。”边通叹息道。 端午汛后,关东地区遭灾,出现了数十万的流民,其中没有户籍的人就有十万。 沛郡乃龙兴之地,丰、沛两邑赋税、徭役全免,郡县粮仓较为充实,在他来时,沛郡就做好了开仓放粮的决定。 “是不该来。”石庆无奈道。 私开官仓,周济百姓,原本是个很好的求罪免官,躲避天家父子的理由,但边通的到来,却让他成了党争之人。 不放粮,就躲避不了天子诏见,见了陛下,想不成太子太傅都难。 放粮,就成了站队太子,陛下借题发挥,不但他要死,就连万石家族也难以幸免于难。 “你可以不放粮,去见陛下,丞相那里,我能解释。”边通歉意道。 “解释的过来吗?” 石庆那双眼深深地望着他,“丞相你能解释,皇太子面前,你又该作何解释?” “总会有办法解释的。”边通自信道。 纵横之术,学的就是在绝境中求得生机,即便石庆成了太子太傅,只要助丞相取得太子少傅之位,也能勉强作解。 石庆没有接言,那双一直为流民憔悴黯然的眼中这时闪出了泪星:“《左传》上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我的家族,是历代先皇重用的人,本该随先皇同落,大树再深,也有倾倒的时候。” 边通猛地站了起来,眼中也冒出了泪光。 “该说的都说了。” 石庆摇摇头,继续说道:“你不要立刻回京,这个时候有你在沛郡,能安民心,朝廷已经乱了,地方不能再乱了。” 翌日,沛郡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广纳流民,解数十数万流民之难,编册入籍者,达三万之众,然太守石庆私开官仓,罪不可恕,于日夜,畏罪自缢。 时夏,有大疫,为防尸变,焚之。 第九章 断粮 第十章 三三制 第十一章 印钱 第十二章 窃妻 第十三章 找爹 第十四章 新公羊 第十五章 富贵 第十六章 军变 刘据对丝绸的定义是顶级奢侈品。 凭借那些生动、活泼的丝绸纹样,大厅里的大小商人都为之折服,予以认可。 但是,再优秀的事物都是有生命力的,因为人的喜恶在不断发生变化。 一件事物,或许几年前、几十年前、几百年前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求而不得,但在时间流逝之下,最终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所以,一件顶级奢侈品,不意味着产品特质就是所在行业的巅峰,而是他们的顾客是各行各业的巅峰,广泛而又汹涌。 但想为所有的“聪明人”接受,单一的渠道销售,单一的服务对象,是做不到的。 这样只是在孤芳自赏,只会成为小圈子的癖好。 放出小部分份额,进行零售的本质,便是让世人看到“珍品的美好”,提供高度的情绪价值,由物品作为载体,让那群愚蠢且虚伪的人狂欢。 而他,获得无数的金钱。 真正顶级的奢侈品品牌,不是在永无止境的精进产品,而在永无止尽的培养顾客。 分销、零售缺一不可。 偏偏地,许多奢侈品品牌看不到这个,执拗的将自家产品拔高,远离下里巴人,远离人间烟火,直至无声无息的消失。 这正是后世全世界的奢侈品品牌市值都比不过一个能够产出酒水院士的原因。 与人民很近,又与人民很远,两斤粮食一斤酒,加个限量十瓶,以“汉帝”之名,就敢卖你八百九十万。 当然,刘据没有那么丧良心,不会对整个大汉百姓挥舞镰刀,高昂的丝绸价格,会让所有清醒的普通百姓望而却步,只会传说,不会买卖。 对于这些,白雪似懂非懂,刘据笑了笑,留时间让她慢慢领会,转望向前厅的方向,目光深邃。 东郭咸阳、孔仅、任泉,这三人倒是挺有意思,对卓商近乎无礼的回绝三家吞下全部份额,直接放出二十匹丝绸份额交给小商人的行径,竟然没有半点生气。 哪怕不知道分销、零售的本质,也是在商道上走了很远很远的家族,天底下没有新鲜事,不能小觑天下人啊。 “殿下,我们会扩大织造作坊吗?”白雪忽然问道。 她虽然还没有领悟皇太子所说,但隐约感受到织造作坊不能随意扩大,可巨大的利润,又让她心神动摇。 要知道,一斤生丝不过六七十钱,二十斤生丝出一匹丝绸,加上染织之废,一匹丝绸的成本不会超过两千钱。 两千钱,十万钱,五十倍的利润,一个月,至少四千九百万钱的进账,比姨母掌握织造作坊时十年之利还多。 刘据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现在不会。” 好东西,不一定越多越好,譬如两件相同的稀世古瓶,会卖很多钱,如果砸碎一件,令其成为稀世孤品,卖的钱可能会更多。 丝绸不能这样类比,但会始终在大汉贵族中保持稀缺,以此来抬高价格。 增产要增,但要一点点增,按部就班的增,循序渐进的增。 …… 北军。 渭水岸边,所忠、减宣面露绝望之色,其他随行吏员脸上也满是紧张。 就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列列整齐的战马,马上都是身穿嵌钉铠甲,引箭张弓的士兵。 查军。 查出问题了。 根据他们观察和拿到的账簿,北军存在严重的作风堕落,军纪败坏的问题。 各级将校吃空额成风,朝廷足额发放军饷,但军营中往往兵不满额,实际士卒数量和应发军饷数形成一个差额,这个军饷差额被将校贪污,确切地说,这就叫“吃空饷”。 更为严重的是,将校不仅吃空额,甚至连阵亡将士的抚恤也会贪污,在查察时,他们找到了将校临时雇佣市井无赖充数的证据。 一旦这些账簿、证据呈入朝廷,绝对会有大批将校人头落地,包括大司马在内,少不了治军不严的大罪。 于是,所忠、减宣连忙带人跑路,准备回朝禀告,但还是被得到消息的中将军公孙敖给追上了。 那在太阳下闪烁着幽光的箭矢,令人不寒而栗。 马背上,公孙敖望着所忠、减宣,眼中的意味和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这两个叛徒! 得大司马提携,从幕府走到了朝廷,才有了今日的身份地位,转眼间就要捅所有人一刀。 酷吏,当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狼。 所忠、减宣面露羞愧之色,又有几分坦然,死在这里,未尝不是好事,如此,无愧于大司马,无愧于陛下。 见两人这样,随行吏员中的周阳由暗骂了声废物,在公孙敖下达必杀命令前站了出来,“中将军可是要造反?” 公孙敖没有理会,举起了右手,只要落下,所有的弓箭便会射出,眼前的人都会死,不必和死人浪费口舌。 “慢!” 突然,卫青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大司马?” 公孙敖翻身下马,跑向了卫青,帮助大司马勒住了缰绳,止住了马蹄。 岸边的骑军都齐刷刷地放下了弓箭。 卫青的目光望向所忠、减宣,并着重在周阳由的身上停了一会儿,眼神是那样的冷,冷得列在那里的人一动不动。 “啪”的一声,卫青手里的马鞭闪电般在公孙敖的脸上闪过,公孙敖的脸上立刻显出一条鲜红的血印! 公孙敖被重重地抽了一鞭之后反而站得更直了。 卫青紧接着厉声说道:“所有人,回去领二十军棍。” “是!”骑军山一般应着大司马的命令。 周阳由忽然上前了,望着卫青,“大司马,劫杀钦差,可是死罪!” “谁死了?”卫青犀望着他问道。 这话立时把周阳由顶在那里,那张脸憋得铁青。 “集队!回营!” 公孙敖下达了命令,骑军纷纷明白过来,迅速在公孙敖面前集队后,如风般离去。 “好!好!好!” 周阳由连说了三个好,气急败坏上了返回渭水南岸的船。 所忠、减宣连抬头看卫青的勇气都没有,也上了船。 “大司……” 公孙敖还想说些什么,卫青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大了,杀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坏,快去请殿下。” 第十七章 日啖万猪 第十八章 讯问 天边隐隐电闪,轰隆隆一阵闷雷从屋顶掠过,细密的雨滴落下,犹如万蚕食桑,又如清风过竹。 正是关中年年难免的秋季老霖雨。 此时秋收方完,粮食入仓,暂不播种,上天的绵绵细雨来得可谓妙极。 “中大夫,雨滑,走慢点!”隔着老远,周阳由就大声喊道。 庄助望着如数归来的钦差,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笑道:“回来了!回来就好!” 所忠、减宣默然不语。 哪怕再愚笨,这时也知道是被中大夫利用了,一边是陛下,一边是大司马,忠臣难以二侍,他们本就是酷吏,不佳的名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史笔如铁,注定要遗臭万年的两人,哀莫大于心死,只等上呈北军贪墨之后,就辞官归故里,再不出仕。 庄助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搀住折身行礼的所忠、减宣,“你们是功臣,不必多礼,走,随我入宫觐见。” 功臣二字,在两人耳中,是那么的刺耳,他们虽是酷吏,但不是那种以身后名换生前事的人,面对庄助的牵引,一动不动,所忠、减宣强行见了礼,“中大夫,我们身体不便,像是染了风寒,见驾恐惊了龙体,账册进宫即可,我们,就罢了。” 满是去意的话,心有愧意的庄助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所忠、减宣再拜,转身走出了丝绸盖的范围,淋着雨,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不知好歹的东西!” 周阳由朝着两道背影啐了一口,主动拉上庄助的手,“中大夫,没有他们,北军诸将也跑不掉。” 庄助望着周阳由,知道这是个纯粹的人,是个脱离高级趣味的小人,忽然丧失了所有交谈的兴趣,“陛下正等着呢,走吧。” 石渠阁。 从大汉建立,长安作为国都开始设计修建时,丞相萧何就在未央宫中主持修建了天禄阁与石渠阁。 在高祖时,继续推行秦代的“挟书之律”,规定民间不准藏书的禁令。 孝惠帝时,为收集和整理图书,废除“挟书之律”。 及至当今陛下,更积极地收集整理书籍,命令丞相公孙弘“广开献书之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 可以说,天禄阁是大汉帝国图书馆,石渠阁,则是大汉帝国档案馆。 刘彻调取了长安建造图。 七十多年了,长安从未变化,或者说,皇宫未有变化,止于未央、长乐的营造,身为大汉皇帝的他,早就不满足于此了。 庄助、周阳由来到石渠阁时,刘彻正对着自己所绘的皇城建造图入神。 “陛下啊,又在为国呕心了,该节节劳了。” 庄助眼睛只是扫过那建造图,“建章宫”、“桂宫”、“北宫”、“明光宫”四座宫殿的名字、位置、大小便浮现在心中。 除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庄助最强的便是心算,这四宫若成,至少要几百万金。 帝国几年,乃至多年赋税。 如此穷奢极恀的营造,外朝、中朝是不可能同意的。 “庄助,你来得正好。” 刘彻手指敲着摊开在玉几上的大图,“你看,长安城这么大,却空荡荡没个可看可乐处,这份设计如何?” “好!陛下真道得奇思妙想,飞阁辇道连接四宫,连接未央、长乐两宫,连接长安城内、城外,天下无人能及也。”庄助不吝啬赞扬道。 “即刻动工,你来监造如何?” “敢问陛下,四宫要几多金?” “百万之数大体不差。” “臣请陛下说明。” “工师算过,三百万金。”刘彻微皱眉头,显然对庄助的追问有所不满。 庄助顾不得那些,“陛下,国库存金,除去卫青、霍去病的军费、官吏俸金和诸多开支,能动用的,不足一百万金,如何能够?” 大汉很有钱。 尤其是孝文、孝景二帝大治,在陛下继位时,钱粮不计其数,连穿钱的绳子都能腐朽。 可在陛下继位后,尤其是窦太皇太后死后,陛下亲掌大权,十多年来,年年征伐不断,动辄十万、数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再厚的老底也有些遭不住了。 时至今日,能让陛下随意挥洒的金钱,内帑不到一百万金,除非,暂停北征,与匈奴议和,而这是不可能的,刘彻、庄助君臣二人甚至都不会提起。 刘彻爽朗大笑,“钱有何难?卿可看朕衣?” “这?这是什么丝帛?”庄助惊讶地盯住了陛下身衣。 不是龙袍,也不是华绣,缎面上,有蝴蝶,还有蜜蜂,更多的,是纷纷飘零的花瓣! 这样的丝帛,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适合晚上穿的衣裳。 “早间,齐商东郭咸阳与南阳商人孔仅以此绸献见,卿回去时可以带走十匹,偏巧他们给朕带来一笔重金,一年三十万金,十年三百万金,朕欲十年建四宫,卿以为如何?”刘彻傲然道。 庄助警惕道:“东郭咸阳、孔仅可是求官?” “非也,而是献策。” “何策?” “兹事体大,会有公论,现在还不能言。”刘彻摇摇头笑道。 那篇策言,利国啊。 “陛下,商人是一群无利不起早之徒,臣以为,当多思多虑。”庄助劝谏道。 刘彻微笑道:“朕知也,卿勿虑之,此事不必再提,这次进宫,是不是北军有了了解?” “回陛下,北军之事已然明了,诸将上下其手,吃空饷,贪抚恤,墨污成风,仅半年多的时间,就有万金亏空,不过有回音,皇太子殿下会出钱补上这份亏空。”庄助恭声道。 “太子,哪来的钱?”刘彻疑惑道。 就皇后、卫青、霍去病等外戚的钱,拼拼凑凑可能弄出几千金,但万金,绝不可能。 “臣不知。” “去查。” 刘彻的好心情突然消失了,脸色铁青,冷着声调,“不管北军以什么理由填补亏空,都让御史大夫去讯问,另外,让绣衣使者查出太子金钱来源。” 一个有兵、有钱、有人心,又类父的太子,想干什么? 第十九章 战 第二十章 递剑 第二十一章 厚障壁 第二十二章 独断 第二十三章 清算 第二十四章 白刃 第二十五章 虎毒 大雨如注,雷霆闪烁。 承明殿内,所有人的脸色,时明时晦,不知道有多久,朝廷没有这么热闹了。 刘彻望着张汤的眼神,已经丝毫不加掩饰杀意,声音从齿缝里蹦出,“又是谁?” “陛下圣明。” 看到张汤又一次躬身,敬声颂圣,中、外两朝公卿、列侯、宗室大臣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害怕有血溅过来。 陛下是什么宝物?张汤难道是什么妖人?怎么拜一下死一个,比巫蛊都毒。 “臣要参奏的是,御史大夫李蔡。” 随着张汤的话音落下,天地间猛地一亮,随后是无边无际的轰雷声,朝臣们的神情彻底无法控制,激动到无法自抑,有几个差点当场撅回去。 李蔡是三公之一,张汤是九卿之一,今天无关胜负,都要陨落一个国之柱石,发殡!发殡! 李蔡笑着走入大殿中央,问道:“不知廷尉卿要参奏我什么?” 几十年的宦海生涯,他一直秉承着“少做事,多走动”的为官原则,除了之前被丞相大位、列侯爵位短暂蒙蔽眼睛,讯问了皇太子殿下,可以说与世人交好。 出身世家,也让他有底气不贪不占,两朝谁人不知御史大夫清心寡欲,生活朴素? “侵占陵地,谋求钱财。”张汤面无表情道。 “哈哈哈。” 李蔡笑出了声,就连刘彻也受到感染,露出了笑容,李蔡素有贤名,乐善好施,这样的人会为了一点陵地辱没自己吗? 退一万步说,即将是真的买卖他人陵地,以大汉律,不到挖坟掘墓的程度,也杀不了一位御史大夫。 沉闷的大殿,难得的有了几分快活。 “好!好!好!” 李蔡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连说了三个好,“廷尉卿说说,我侵占了谁的陵地,又得了多少钱?” “孝景帝陵!” 不笑了。 也没人敢笑了。 “三顷地,四十万钱!” 张汤呈上证据,再次分发给公卿、列侯、宗室大臣们,上面的材料记录着李蔡圈了孝景帝阳陵前的三顷空地证据,以及买卖田地契约。 李蔡的血都凉了。 看到圈地时间和买卖时间,他才想起来本家族老在多年前找过他,说相中了一块风水极佳的空地,想在死后埋在那里,李蔡没在意就让族老看着办,谁知道此事不久,族老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族老的儿孙就委托宗族,宗族又委托他,将族老家私变卖,其中,就有这三顷陵地。 帝陵的风水,能不好吗? 事关亲爹的坟…陵地,身为人子的刘彻很难有好颜色,望向冷汗直流的李蔡,“真的?” 李蔡心如死灰,喉咙不断滚动,勉强答道:“回陛下,是真的,但那是臣的一个误。” 作为从兄,也是卫尉的李广,同样想通了那块陵地的前因后果,走入殿中央,“陛下,那年族老神魂俱失,疯疯癫癫圈了些以作葬身之地,却不想侵占了阳陵之地,御史大夫在孝心之下,一时不察,臣请陛下恕罪!” “御史大夫孝诚不察,望请陛下恕罪!”不少朝臣出列,求情道。 李广、李蔡,这对从兄弟在朝野声名都很不错,与很多人来往颇多,这会儿纷纷站了出来。 刘彻转望向朝中的清直之臣表率,“汲黯!” “臣在!”右内史汲黯应声出班。 “你怎么看?” “回陛下,以孝失察并不足为奇,御史大夫为人坦诚,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区区小节便定为死罪,臣认为……” “在右内史的心中,孝景帝的阳陵完好与否只是小节,那么前朝临江王的死,岂不是太冤了?”张汤打断了汲黯“力求无为而治,弘其大要而不拘守法令条文”的话,阴恻恻问道。 临江王,就是孝景帝长子庶长子,也是刘彻的兄长,母亲是大汉神医栗姬。 在汉景帝七年冬,随着栗姬失去宠爱,刘荣被废为临江王,弟弟的胶东王刘彻为皇太子。 不过两年,刘荣便被召回京城问罪,理由是建造王宫时侵占了先祖庙宇四周的空地。 汉法规定:大汉王朝京城和各郡、各诸侯国国都,都要建有高祖刘邦和孝文帝刘恒的庙,当然,现在又多了孝景帝刘启的庙。 最终刘荣被酷吏郅都以“侵庙壖垣为宫”的罪名论死,临江王不堪受辱,在狱中绝笔自杀。 些许的空地,竟然逼死了一位曾经的太子,世人也明白,这是孝景帝在为当今陛下清扫障碍,虎毒食子。 不管怎样,仅仅是诸侯王国都帝庙空地的侵占就杀了一王,孝景帝阳陵的空地不但被侵占,还被买卖,莫非杀不了一位三公? 事关当初皇位继承的正统法理,刘彻面沉似水,对刘荣的死,隐约有几分愧意,但那是父皇的决定,又是为了他好,为人子者,不能有丝毫反对的意见。 皇帝不言,汲黯却不在乎那么多,“廷尉卿,所有的律法都该在适时的时候改制,秦法,与我汉法,就有诸多不同……” “右内史可是心怀秦朝?”张汤很没有礼貌的再次打断了汲黯的话,并反手扣上了一顶怀念故朝的帽子。 “廷尉卿,你要杀人,干脆直接动手就是,用不着这样子欲加之罪!” 汲黯升起了几分怒意,奋起反击道:“行为不轨,治罪应该,但加速实行一些改制措施,又有何不可?” “天子行法,就该无别亲疏、无疏贵贱,妄行改制,朝令夕改,牵动各方,诸侯并起,到那时,右内史这碗水就端不平了。”张汤微微闭着眼睛,依然毫无表情。 淮南、衡山二王,刚刚人死国灭,如果陛下的水和孝景帝的水不是平的,又是盐铁专营,又给了那些诸侯王借口,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诸侯王们是弱了,不是死了,抢人钱,再露出弱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行了!即刻将李蔡打入廷尉狱,彻查阳陵空地买卖,凡与此案有牵扯者,斩!”刘彻默然下诏。 皇位稳固为重,其他的,不重要。 第二十六章 血染 第二十七章 王政 第二十八章 抽薪 第二十九章 德位 第三十章 鸿福 第三十一章 秋狩 掖庭。 一大半是汇聚到沧池的流水,其他兴建的宫室殿宇,是皇帝的后宫。 仲夏艳阳,绿树碧水映衬着金黄的屋顶,幽静得恍如梦境。 董仲舒走进林中巷道时,一个宫娥走来恭敬地行礼道:“太史令,陛下在永春宫。” 董仲舒略一点头,永春宫,是王夫人所在,皇后虽尊,但如今得宠的是王夫人。 至于说得宠到什么地步,元朔六年大司马卫青出征,其麾下将军苏建全军覆没,单身逃回,赵信甚至亡归匈奴,此役卫青军功不多,故不得益封,实为封无可封,只是赏赐千金。 而就在此时,“王夫人方幸于上,甯乘说大将军曰:‘将军之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徙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大将军乃以五百金为寿。” 一介妇人,身在幽宫,略微身动膀摇,就从当世大司马那敲去了半数之功,乃至全数之功,那一日,无数沙场拼杀的将士沉默,长安万民为之默然。 千里远行,征战匈奴,如笑话尔。 然后,“天子闻之,问大将军,大将军以实言,上乃拜甯乘为东海都尉。” 大司马的五百金,便宜了王夫人,便宜了甯乘,偏偏地,与卫氏外戚无关。 在大汉,尊宠妃子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重用其家人,如“天子召兄长君、弟青为侍中”,皇后的兄长卫长君本为庸碌之人,只是奴婢所生的几个孩子中的老大,因为妹妹、弟弟的缘由,就一而再跃成为地位显赫的外戚。 但是似乎王夫人家没有得力的兄弟子侄,哪怕陛下有心扶持,也召了王夫人兄、弟入宫为侍中,却始终没有像卫青、霍去病那般耀眼的存在。 在窦太皇太后、王太后死后,刘彻在行止起居上颇为豁达,后宫从来不要护卫甲士,而只要宫娥,也没有大臣不许进入后宫的迂腐规矩,内朝心腹大臣经常被召到后宫议事,连通禀都不必,便可以长驱直入。 待内臣之宽,可见一斑。 宽敞豪华的宫室,格调奇特,华贵侈靡,具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最显眼的是一面巨大的铜镜,就立在卧榻的对面,卧榻那里的一切活动都在镜中呈现出来。 卧榻的左方是一根“擎天”的挺拔闪亮铜柱,显赫而孤立,有方是一根“深邃”的高高的卷边铜花盘,使人一望即生非分之想。 四周各色纱帐长垂曳地,风吹纱动,扑朔迷离,使人飘忽神醉,透过朦胧的纱帐,正好可以看到寸缕半着的王夫人偎在陛下的……骤然之间,董仲舒羞涩难当,悲愤万分。 转身便走,却被人拉住了袖袍,那人哈哈笑道:“老师,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见过光禄大夫侍中。”董仲舒目不斜视,深深一躬道。 吾丘寿王一时沉默。 当年他还年少,就以善格五召的棋艺待诏,诏使从董仲舒受《春秋》。 多年过去,他仍称董仲舒为老师,董仲舒却称他为光禄大夫侍中。 这人世,当真能洗练人啊。 “既受诏见,老…太史令为何不进?”吾丘寿王复杂道。 “太史,掌天文、历法及修撰史书,如今天下承平,祥瑞频生,灾异不见,今史便是史书,无有大事,以致身懒心怠,觐见时竟忘了通禀,当去廷尉署领罪。”董仲舒满心腻歪,随便找了个借口答道。 “陛下诏见,多为喜事,太史令何故搅兴?些许人生之乐而已,又能算得了什么?”吾丘寿王劝说道。 和那些虚度光阴的圣主贤君相比,陛下就是喜欢的东西多了些,但也不外乎狩猎、饮宴、把玩珠宝、高车骏马、锦衣玉食、湖光山色、宫殿广厦……美女佳人,等等,别的也没什么了。 陛下这后宫,内朝心腹大臣来去自如,偶尔同时觐见时,但见陛下还在操劳,都能在这看个够,品评两句都可以,即使陛下听见也只会洒然一笑。 这不是陛下对士人的侮辱,而是陛下对士人的信任。 有君如此,夫复何求啊? 董仲舒听得头皮发麻喉头发干,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昔日门生的高谈阔论、奇思妙想令他如临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须弥的时间,董仲舒就已是一身冷汗,很后悔自己到后宫里来,浑身的生理反应让他有种想要呕吐的难堪和尴尬。 所幸,董仲舒心性坚韧,脸色铁青着,嘴角抽动着,咬紧牙关,勉强说道:“光禄大夫侍中大智,下官久居山野之国,孤陋寡闻如村夫一般,竟然有几分不解人性,请光禄大夫侍中容下官回去慢慢品味领悟。” “太史令,不觐见陛……” “下官会去领罪。” 董仲舒转身大步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步伐、仪态全无,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吾丘寿王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当风停雨歇,陛下的声音从中传出,“吾丘寿王啊,进来。” 吾丘寿王大步走进,目不斜视,躬身行礼道:“陛下。” 王夫人正蜷伏在刘彻的面前,刘彻轻轻一拍,王夫人便识趣地退到了高大的玉石屏风后,“董仲舒呢?” “身有不谐,恐惊了龙体,便先退下了。”吾丘寿王答道。 这份欲盖弥彰的解释,刘彻也没有纠缠,也庆幸没有应允庄助准董仲舒入中朝,微笑说道:“御史大夫之位,朕本想金口予他,但不见就不见吧,让丞相府、尚书台告诉他吧。” “喏。” “今日国中可有他事?” “回陛下,治栗都尉桑弘羊,大农丞东郭咸阳、孔仅在丞相府遇威,盐铁专营之策恐要大改。” “是为何故?” “丞相给了几点建议,一,盐、铁官……” 刘彻听完吾丘寿王所讲,不禁深深皱眉,“政令难免辞不达意,丞相何必吹毛求疵,又能影响百姓几分,如此这般,国库的亏空何时才能补上?” 吾丘寿王不语。 盐铁专营进展迟缓,刘彻觉得之前想到的敛财之法还是不能舍弃,吩咐道:“传旨下去,仲秋之日,上林秋狩!” 第三十二章 逐鹿 第三十三章 武功爵 第三十四章 治内 第三十五章 抹功 第三十六章 会猎 第三十七章 鸿门宴 《礼记·乐记》云:“铺筵席,陈尊俎。” 刘据、卫青、霍去病、北军十二将来到会场时,已是太阳落山的酉时。 吏员们已经在会场中摆布好了天子会见群臣的露天场子,数百张芦席,每席一张木几,但等级森严。 先秦礼制规定:“天子之席五层,诸侯三层,大夫二层,有其严格的等级之别。” 另外,古礼之中,酒具比座次讲究更大,所谓爵位,即是酒具与座次组合的等级。 举凡大宴,最尊贵者用爵,盛酒一合,次等用觯,盛酒两合,三等用觚,盛酒三合,四等用角,盛酒四合,五等用杯,盛酒五合。 也就是说,地位越是最贵,酒具的容量越小。 各种酒具中又有材质、形制、精粗、铭文等诸多区别,即或是皇帝犒赏群臣的数百人大宴,就如同今日一般,繁多的酒具也会将每个人的身份等次丝毫不差地表现出来,绝不会出现尊卑混淆。 上酒的大容器也有区别,三等以上用大尊,三等以下用大壶。 春秋末期,这种繁琐酒礼大大地简化淡化,酒具的使用也变得随意起来,孔子大为感慨,层惋惜长叹:“觚不觚!觚哉!” 觚不再是觚,觚啊! 不过,秦汉既立,百礼诸复,现在的大汉官场,酒具的尊卑讲究全盘恢复,官吏聚宴,寻常全部用各种爵,哪怕是民间聚宴,也全部用觯或觚,只是上酒容器变得随意了。 以及,《礼记·曲礼上》载,“客彻重席,主人固辞,客践席,乃坐。” 席的层次,视地位高低而定,“公”要铺三层席,“大夫”要铺两层席,这就叫重席。 既然是天子宴,满堂朱紫,就不止两三层的重席那么简单了,尤其是所有人正前方中央位置摆了那张大的木案下,摆着九层席。 在大汉立国初期,承袭秦制,主要是以右为尊,但到当今陛下时,频繁的战争,使得军方的地位发生了显著变化。 虽然传统上以右为尊,但在实际之中,逐渐以左为尊。 不知是故意的,或是不小心的,刘据的座位,设在了右边上首。 身为储君,本该与君主一般,单居一席,但在左边上首的位子,连设了皇子闳、皇子旦、皇子胥三席。 年幼的皇子列席,母亲往往会陪着,在三位皇子的身后,所列的两个侧席,一个跂坐着王夫人,一个跂坐着李姬。 刘据缓缓上前,大汉权贵、公卿、列侯、宗室大臣如潮水般起身,躬立。 到了上席的位置,刘据没有急着落座,看了看三位皇子,又看了看皇帝的两个妾。 李姬坐不住了,慌忙拉着两个儿子起身躬立,王夫人犹犹豫豫不想起身,可也不得不携子起身躬立,狐媚的脸上露出屈辱之色。 正式场合,霍去病改了称呼,靠近轻声道:“殿下,是法酒。” 在刘据的木几上,除了一整只热气蒸腾香味四溢的鹿腿,旁边四碗素菜,分别是绿葵、藿菜、鲜韭、一盆无名野菜,盛酒的觯中,赫然是真的酒。 而且,是法酒。 一种消暑,性极凉的酒。 只能春天三月三这天酿制,只能用春酒曲三斤三两,只能用深井水三斗三升,只能用黍米三斗三升,酒曲之糟糠不得让猪狗羊鸡鼠偷食,水须至清至净,米须淘得洁白光亮,每人只许酿三瓮,然后于中夜三更三点入地窖,藏至次年三月三方可开封,酒瓮饮至一半,再加黍米三升三合,不加水加曲,三日后酒瓮复满,至夏、秋饮之,不能穷尽,所谓神异也。 依法治酒,所用自然不会简单,是为成礼酒令之用。 酒令产生之初,是用以辅助酒礼的,在“酒以成礼”的西周时期,对饮酒的礼仪有着极为具体而又严格的规定,为维护酒筵上饮酒的礼法,还设有专门监督饮酒礼仪的“酒监”“酒吏”,来主持“觞政”。 春秋以后,随着礼崩乐坏、帝王权贵饮酒之风的盛行,酒令渐渐为宴饮娱乐的助兴游戏,但法酒之令却始终坚持了下来。 而最近的故事,在齐悼惠王刘肥次子朱虚侯刘章,有一次他侍筵宫中,吕后令他为酒吏,他对吕后说:“臣为将门之后,请允许以军法行酒。” 吕后未加思索便同意了,而后酒酣耳热之时,吕后宗族有一人逃酒,悄悄溜出大殿,刘章立刻追出,拔出长剑就斩杀了那人。 刘章提着那人的脑袋回到了大殿,并说有人逃酒,已被军法从事。 吕后大惊失色,却因法酒和有言在先,连降罪刘章都做不到,只是散了场。 刘章此举,是立国初年宫廷斗争的一个表象。 五岁皇子闳、四岁皇子旦、三岁皇子胥的觯中,显然是浓郁的酥茶,但七岁储君这,却是法度甚严的法酒,说不是故意为之,怕是说不过去。 “殿下,我居侧席,代尊者饮。”霍去病愿意放弃尊卑,要坐到刘据身后,代刘据饮酒。 刘据摇摇头,说道:“大汉储君岂能不会饮酒?” 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近处的那些面带玩味笑容的公侯、宗室大臣们听到。 卫青、霍去病、北军十二将各据其位,坐到了下首的次席。 戌时首刻,会场掌事撞响了那口古钟,三响之后,刘彻慢慢走了出来。 “陛下驾到!” “陛下千秋万岁!” 所有人同时起身,山呼道:“长乐未央!” 刘彻走到芦苇席前,没有坐入大案,直接端起大案上的酒爵,“大汉春秋鼎盛,皆仰诸卿之功德,或为稻粱谋,或为定国将,诸卿,共饮此爵!” “多谢陛下!” 清凉略冰,沁脾甘醇的法酒一入喉,酒意瞬间上涌,好酒,最是醉人。 不少人的眼神落在了右边上首位子上,但见储君仰首,觯中两合酒已空。 刘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人醉,才能做糊涂事,只听他继续说道:“今天的射猎,朕准备了一件特殊的赏物,哪位皇子最出色,就可以得到这件赏物。” 黄绸掀开。 一方璃龙金印立时显现,有人失声道:“太子之印?” 第三十八章 忠奸 第三十九章 论功 汲黯默然落座。 会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气氛异乎寻常地沉闷。 区区一方金印,竟然骗得大汉公卿、列侯、宗室大臣、权贵们团团转。 一些家中养猴的贵族,不禁将自己适才的表现对应上去,那不就是猴戏吗? 想着,想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平白的,把储君得罪死了。 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个的,脸上的汗越流越多,心底疯狂谩骂,“畜生”,“把我们都害了”。 只是,没有人能隔着肚皮听懂他人的心声,心里骂的再狠,也没有什么用。 刘据酒意上涌,昏昏欲睡在那里。 卫青、霍去病仍低着眼,后者逐渐明白了,陛下的狗不是那么好当的是什么意思。 北军十二将和中、外朝部分朝臣此时脸涨得通红,人生在世,这样的乐子能有多少啊? 刘彻的嘴角边露出了笑纹,可很快又隐去了,“今年两个郡的大旱,三个郡的大水,北边和西南几次大的战事,说实话,朕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所幸,皇天庇佑,诸卿实心用事,才使得我大汉朝依然如日中天。”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等待着诸卿的咀嚼和认同,无论认可不认可,公卿、列侯、宗室大臣、权贵们,所有的人都是一片肃穆的表情。 “因此,朕要论功行赏。” 闻言。 大汉权贵纷纷抬头。 是啊,家里猴戏演的好,也会给猴子点好吃的,陛下,这是看高兴了? 那他们不是太亏。 卫青、霍去病嘴角微微抽动,这群记吃不记打的玩意,但以陛下吝啬的性格,很难真的给“吃的”,大概说说而已,而挨打,估计是真的。 “朕想,让武功爵中,五级“官首”爵位及以上的人,全部出仕做官。” 这下。 会场的喧嚣来到了崭新的高度。 武功爵,本来就是大汉权贵为了自己,为了儿孙,以钱得到免除徭役,减免刑罚等方面的特权。 花钱消灾和表忠心的手段。 基本上,大汉有名有姓的大族豪强,哪家都有几个,甚至是几十个五级及以上的武功爵。 至于说,达到七级武功爵以上,那个优先获得官吏选拔资格的部分,很多人根本没当回事。 就那几十万钱,还想在大汉买官鬻爵,没有那么贱卖的。 金口玉言之下,大汉权贵险些疯狂了,要真能买官,即便是最低的小官、小吏,也代表着权力,有了权,还怕没钱吗? 纵使陛下承诺每年领俸禄的待遇取消,也是值得的。 卫青、霍去病忍不住对视了眼,这么大方,还是陛下吗? 不过,一下子多出几十万名官吏,朝廷真的没问题吗? “如今,上林苑在修建,朔方城在建设,昆明池在挖掘,边防军严重缺人短员……”刘彻慢慢说道。 上林苑?朔方城?昆明池? 大汉权贵越听越觉得不对,这些地方怎么越听越苦,去这些地方当官吏,到底是去当官老爷,还是去服徭役? 另外,边防军,这是去送死吧? 十多年的汉匈战争,已经将两方的边防地区化成炼狱,很少有活着回来的。 公卿、列侯、宗室大臣、权贵们忽然冷静了下来,当然,心比人还冷。 卫青、霍去病四目相对,可以确定,是陛下! “此为诏命,为国效力,愿尔等与大汉同舟共济,勿谓言之不预。” 刘彻说完,便已离开,射猎会宴,自此结束。 会场的人仿佛石化了一般,满眼凄凉,此诏一下,他们所喜爱的儿孙,小辈,立刻就要去挖沙子了。 这哪是买了爵位,这分明是买了棺材啊! 光禄大夫侍中吾丘寿王站了起来,以一种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听说在治粟都尉桑弘羊,大农丞东郭咸阳和孔仅那里,有一件名为‘白鹿币’的东西,仅仅价值四十金,此物将用在诸侯王和列侯的酎金之底,在祭祀之用外,还可以免除一人拒绝做官的重罪。” 白鹿币? 四十金? 明白了,全明白了,陛下不但不想兑付即将到来的武功爵禄,还以提拔所有武功爵爷入朝为官为威胁,让所有武功爵再买昂贵的白鹿皮“赎身”。 拒绝做官,又代表主动放弃每年领武功爵俸禄,自此,五级官首及以上的武功爵爷,朝廷不会再理会。 而五级官首以下的武功爵爷,想必吓都吓死了,只要不想服徭役,哪敢再向朝廷要领俸禄。 小家小族小亏,大家大族大亏,在座的大汉权贵,是偷鸡不成,再蚀把米。 一个人,四十万钱,家族中几十个人,便是几百万钱,几千万钱,这怎么拿的出来呢? 可是,不拿出来,难道眼睁睁看着儿孙、小辈去死吗? 家族再大,靠的也是人,人没了,家也没了。 “殿下,闹剧散场了。”卫青提醒刘据,该走了。 酒意、困意之下,刘据睡意朦胧,从上席站起,朝着会场外走去。 忽然之间,平阳侯曹襄站起,冲着刘据的背影喊道:“殿下,你难道不管你的子民了吗?” 曹家已历四世,曹姓儿孙近百人,人人是武功爵爷,在鼎盛时,依靠着平阳盐铁之利,几千万钱根本就看不眼里,现在,失去了盐铁之利,再想拿出几千万钱,估计要砸锅卖铁了。 这是陛下对权贵之财的洗劫,身为大汉储君的皇太子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大汉权贵从迷茫中醒来,终于意识到,陛下那场猴戏的真正目的,是让储君认识到众人的嘴脸,并拒绝帮助他们,不掺和,不反对新诏命。 “我的子民?” 刘据转过头,似是恍然大悟的一笑,“这是笑话吗?哦,谢谢。” 刘据离开。 卫青、霍去病就跟在身后离开。 曹襄和其他大汉权贵还想围过来说些什么,但被北军十二将死死地挡住了,面对情绪上头的公卿、列侯、宗室大臣和权贵们,中将军公孙敖说道: “你们不能只在家破人亡的时候,说拥戴大汉的储君。” 第四十章 残党 第四十一章 封王 第四十二章 消弥 第四十三章 责众 白鹿币的出现。 让大汉权贵第一次感到了震惊,也感到了恐慌,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尤其是列侯亲贵,经过几代皇帝、几十年的削弱,特别是在周亚夫死后,数量和势力已经很小了,当然,财力和私家武装的规模却不小。 政治是妥协的过程,先帝们、陛下,每削弱一分权贵阶层,便对给予相对的财富补偿,以此来做安抚,是以,诸吕之后,再无列侯亲贵之乱。 但所有人都知道,妥协是换不来和平的,列侯亲贵也心知肚明,终有一天,他们对皇室朝廷的威胁彻底消失,就到了天子拿回那些财富的时候。 可是,没有人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有人想到天子的手段会如此赤裸,毫不掩饰。 一张,或者说很小一块的鹿皮,张口就要四十万钱,这不是明抢吗? 要知道,他们的家族都对大汉有值得称颂的功劳,特别是第一代,基本都是开国大功臣。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大汉列侯,从芒砀山群盗时就约定“一体穷困,同甘共苦”,立国之后,高祖皇帝更是定下白马之盟,“共天下”。 而今,陛下为了敛财竟要大动干戈,能不震惊哗然? 最早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的,是太常、绳侯的周平,这个周平,是汉王时期御史大夫周苛的孙子,汉三年,周苛留守荥阳,斩魏王豹。 后项羽攻破荥阳,周苛宁死不屈,被烹杀,高祖皇帝平定天下后,周苛被追封为高景侯,其子周成受领爵位。 父荫子,子传孙,在这将星黯淡,百侯中落的时间下,可以说是大汉的名门世族。 太常,掌宗庙礼仪,位列九卿之首,本是大汉有数的“权臣”,在当今治下,丞相是众所周知的危险。 陛下即位十多年,就有了六位丞相,除了即位之初的丞相卫绾善终离世外,窦婴“伪诏”被杀诛灭三族,许昌,莫须有免职,郁郁而终,田蚡,惊惧而死,薛泽,苟延深山,今下丞相公孙弘,与太子宫亲和,也很难说有善终。 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陛下的太常卿,损失更加惨重。 自陛下即位后,汉初功臣列侯出任三公九卿的惯例逐渐消失,丞相无爵者封侯只是欲盖弥彰,御史大夫以下则掩人耳目也不屑于了,是不是侯爵已经无所谓,且大都由非功臣后裔出任。 唯有太常卿,仍然一定是功臣后裔、侯爵出任,因为其职责中有负责管理宗庙园陵一项,而大汉宗庙园陵逐渐增多,祭祀活动逐渐频繁,事务繁杂,容易出错、好找毛病。 自建元年间至今的十多年里,连续被罢官、夺爵、除国、甚至罚为城旦的太常卿达七人。 酇侯萧寿成,祭祀用的肉太瘦,罢官。 蓼侯孔臧,巡游高祖衣冠的天桥有损坏,罢官。 郸侯周仲居,未及时征收祭奠专用的钱币,罢官,罚为城旦。 睢陵侯张昌,没有及时祭祀,免官。 阳平侯杜相,擅自役使舞乐人,夺爵,除国。 广阿侯任越人,祭祀用酒发酸,夺爵,除国。 江邹侯靳石,离宫道路失修、通行困难,夺爵,除国。 当上了太常卿,基本就代表人死、爵没,国除的结局,这种“阴欲损侯国”的手段,哪怕高祖皇帝来了,都自愧不如。 周平有预感,他,将是第八位,而且,死期近在咫尺,不为别的,新年要到了。 大汉从短命的秦朝那里继承了很多遗产,其中就包括历法,而一年岁首,是十月,十月初一,就是新年的第一天。 一年岁末,自然是九月,或许是闰九月,总之,在秋天结束的时候,便是一年的结束。 大汉律例,每年九月各郡县便会派人前往朝廷上报,称为上计,同时,也是诸侯王、列侯、宗室大臣们进贡酎金的时候。 事出突然,列侯亲贵想筹四十金也不是那么容易,到时候,祭祀的碧玉、黄金、白鹿币任何一项少了,“怠慢了祖宗”,这太常卿也就当到头了,小命也到头了。 即便酎金的事顺利解决,后面“白鹿赎金”,才是对列侯亲贵的真正考验。 一家几个,十几个,乃至于几十个武功爵,这代表着几百万钱,甚而是上千万钱,有些列侯亲贵倾家荡产都拿不出来。 连续三天,周平接见了二十余位列侯,希望众侯先如数准备祭祀之物,然后再讲其他,但众侯像是商量好的,讲述进贡只上酎金、酎酒,不准备白鹿币,对抗陛下政令。 恍惚之间,周平似乎看见了死去的爷爷在招手,泪都快下来了,但又能怎么办,哭也算时间。 “太常卿,何至于此?” 王定国见太常卿小女儿姿态,劝慰道:“孔子尚曰:法不责众,只要我们同舟共济,就连陛下也奈何不了我们,以前的我们啊,就是太软弱了。” “我看,你也到时间了。”周平冷冷道。 杜衍侯,祖上王翳,就是与杨喜、吕马童、吕胜、杨武,在霸王项羽之死,获封为侯的五人之一。 两杨、两吕的侯系,在这几十年间相继被废,仅剩割下了项羽的头颅,因此被封为侯,食邑一千七百户的王家,时人讲有诅咒,周平本来还不信,这会儿,真的有点信了。 在陛下的治下,搞法不责众的这一套,那可真是找对人了,那是一丁儿一点儿过失就把人往死整,更何况是祭祀这么大的事,敢在这上面做文章,杜衍侯王家这辈子有了。 别的列侯亲贵,说是不进献白鹿币,周平猜不透真假,这王定国,肯定是把某种约定当真了,等死吧。 王定国神情一滞,显然对周平说起那个诅咒有几分不满,“太常卿,这是活生生的人世间,朝廷之中,也不是陛下一人就说了算,天家父子之争,我若声援储君一声,殿下必然愿意对我扫榻相迎,礼遇有加,陛下又怎敢动我?” “就凭你?” “连陛下都看不上的东西,储君又怎么会看得上,蠢货,滚出去!” 第四十四章 斩泽 第四十五章 打擂 第四十六章 昏君 第四十七章 问神 第四十八章 冠军 第四十九章 罪己 第五十章 骂圣